曾发表170多篇论文,“双一流”大学副校长:我只是“准三流”科学家
3月25日,华中农业大学副校长、教授严建兵与合作者的研究在Science发表。这项历时18年的研究,发现了玉米和水稻中共同的遗传规律,通过相似的途径可实现对二者的产量调控。
不久前与学生座谈交流时,面对学生关于影响因子的困惑,严建兵提到,自己“目前发表了170多篇论文,最满意的是多年前一篇影响因子不到2分的论文。”
显然,在他眼中,一项研究的价值,并不是由所发表期刊的影响因子决定,甚至影响因子都不是重要考量因素。
那么,究竟什么样的研究是好研究?“青椒”和青年学生应如何看待影响因子?如何在“非升即走”等考核压力下兼顾“多年磨一剑”的高质量论文?《中国科学报》对严建兵进行了专访。
严建兵 受访者供图“最满意的是一篇影响因子不到2分的论文”
《中国科学报》:在与学生座谈时,你特别提到,“在目前已发表的170多篇论文中,最满意的是多年前一篇影响因子不到2分的论文。”这篇论文是关于什么的?为什么你对这篇最满意?
严建兵:
作为农业作物研究者来说,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就是为人类提供更多的粮食,少投入、多产出、可持续。实现这个目标的路径是什么呢?在10多年前,我和合作者把当时所认为的实现路径和思考写了下来,题目是《关联分析助力玉米遗传改良》,发表在了一份影响因子不到2分的期刊上。我开玩笑说,我把人生梦想都写进那篇论文里了。
10多年来,我们团队就是按照那些梦想在前进。那些在论文中吹过的牛,很多都已经实现了。这是很令人得意的。
自2003年发表第1篇论文,我至今发表了170多篇,其中大约一半是参与其他研究者的研究,另一半主要由我自己我发起,还有近20篇综述、评述或观点文章。个人认为不算特别高产。
当时之所以提到这个,是为了回答学生关于影响因子的困惑,没有想到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。影响因子很重要,但不能唯影响因子,什么东西都不能“唯”,就像吃饭很重要,吃多了也对健康无益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:一些领域的名家在被问到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时,有一种讨巧的回答是“下一部”,你觉得未来“最满意”论文的位置会发生变化吗?
严建兵:
这么回答的人其实是非常自信的,他相信自己还处在上升期。我们大家都知道,科研是有规律的,一个人创造力的高峰往往是在年轻的时候。有人曾分析了科学家做出诺贝尔奖成果时的年龄,很多都是在35岁之前。按照这个年龄标准的话,我已经在走下坡路了(笑)。
最满意的作品,在不同阶段是不同的。没办法跨越历史阶段、时代背景去比较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:你与合作者最近发表在Science的论文,比较了玉米和水稻之间的驯化途径,发现与玉米籽粒行数有关的新基因WD40。对其进行操作会提高玉米和水稻的产量。像这样的领域内最前沿的探索,和上述的2分论文相比,带给你的乐趣有什么不同吗?
严建兵:
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课题往往源自于过往的尝试。比如刚刚发表的这篇论文,想法是很早就有的,到论文成型前后花了18年时间,但并不能说接收或发表这天是我的高点。
从接收到发表也历时一年多,反反复复修改了n多遍,非常磨人。由于是早有预期的,因此没有太多大家想象的那种欣喜。
“发论文是青年科学家获得声誉的最好途径”
《中国科学报》:有人认为,像你这样的科学家,已经取得了较大的成就,才可以不那么在意影响因子。但对于那些尚未崭露头角的青年科研人员来说,他们很需要一些高影响因子的论文来证明自己,这不仅代表着同行的认可,也能够获得晋升、项目等实际支持,对此你怎么看?
严建兵:
对于一个青年科学家,尤其基础研究领域的科学家,在职业初期能够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发表论文。在世界顶级期刊、主流杂志上发表论文,是获得国际声誉的一个最重要的途径。发表更好的、更多的论文,是科研成长的必经之路。这些是毋庸置疑的。
如果一个青年科学家经常在Science、Nature上发论文,另一个只能在普通杂志上发论文,那肯定是前者的影响力更大。如果问是应该努力发1篇Science,还是发3篇普通杂志论文?那我建议发1篇Science更好。
在一个大学里,年轻老师如果不积极去发更多、更好的论文,不从一个讲师变成副教授、教授,那他怎么改变生存状况?涨工资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副教授变成教授,这是事实。
但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初心和使命,不能把发论文、评职称当做人生唯一目标,甚至都不能是最重要的目标。
作为一个大学老师,至少要有两个重要的使命:一是作为好老师,二是作为好的科学工作者,要时刻想想科研的驱动力是什么。比如过去两年,我的想法就是希望更好地服务于产业发展,洞察到产业发展中的问题。如果我能够解决其中一个问题,对产业发展有益,这可能发不了论文,但也是有价值、有意义的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:发表高质量论文往往要投入极大的时间和精力,且结果充满不确定性,在当前普遍的三五年考核周期,“非升即走”“职称退步”等形势下,“青椒”们应如何寻求平衡?
严建兵:
在这个过程中,大家一定要有规划,既要有中长期规划,也要有短期规划。一些长线研究,需要花大量时间精力的,就必须要提早布局。比如我们最近的这篇论文,前后花了18年的时间,但并不是说过去18年我们只做这一件事,我们还同时做了一些用时没这么长、这么复杂的课题。
“非升即走”“职称退步”,要放在特定的背景下。假设一个高校招100人,有50个或者80个人都通不过,这是不可取的;但如果100个人里面有三五个人通不过,这就是正常的,对大部分的青年教师而言,应该是比较容易达到的标准。
高校的“非升即走”,不是认为某个老师不优秀,而是没有达到这所高校的评价标准。如果到了其他高校,或许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,人才的合理流动是十分必要的。
高校的评价标准也是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。拿我们学校来说,新引进的人才,会有一个期望的可以量化的标准要求,如果达到这个要求,不用考核,直接通过。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,需要进行答辩,给评审委员会讲一讲这5年做了什么,未来计划等。委员会主要考察通过5年的努力是否形成了清晰的研究方向,是否仍旧有潜力,如果有还会再给3年时间缓冲。
一些个别老师,5+3年后仍然没有达到考核基本要求,或者在科学之外的方面没有达到要求,可能会被降职或者请其另寻合适的工作。
严建兵和他的学生们 受访者供图做科研:广泛阅读、善于妥协、从不抱怨
《中国科学报》:多年来,你是如何保持科研热情和敏锐度的?
严建兵:
能保持热情,是由于我认为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。科学研究的本质是为人类提供新的知识,这些知识可能会推动社会的发展,为整个人类谋福利。我不是被迫做的,也不单是为了谋生,就愿意一直做下去。
敏锐度来自于大量的阅读和思考。我的兴趣比较广泛,不仅关注研究领域内的知识,也关注其他方向、其他学科。比如上个学期,我给学生推荐了50-60本人文社科类的书,都是我看过的,还写了推荐语。
对于学生,我也是这样要求的。我们每周一晚上开组会,其中一半的时间,由学生来做分享,内容五花八门。有人讲关于人类的、动植物的研究,有人讲为什么会脱发,有人讲毛泽东选集,等等。
因此在科研上,我总能比较快地有一些想法。这些想法大部分不完美,但是我总能有想法,也敢于做决定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:你如何对待科研中的失败?有觉得做不下去、非常累的时候吗?
严建兵:
当一个人觉得特别累的时候,主要就是放不下或者叫舍不得。不管是科研,还是管理,我觉得要相信自己的合作伙伴,相信同事能够干好,管得越多就会越累。在科研上,最好的办法就是激发学生的创造力,给学生空间。
比如有一个课题或问题,讨论的时候,我说应该这么做,学生说应该那么做,各自都认为自己是对的,一般我都会让学生按照他的思路去尝试;但如果学生没有想法,我就会快速列出几种路径,他可以选一条自己认为最好的路径去做。
如果失败了,那咱们再换一条。如果我的判断是错的,不会顾及面子不承认,科研本身就是一个探索性的过程,失败是常态,成功是偶然。
同时我是一个比较善于妥协的人,我的生活就是在不断妥协中度过的,一条路行不通就换另一条。不管是失败还是困难,事情发生,从不抱怨,我倾向于接受并补救改进,这是我的常态。
“我是一个准三流科学家,目标是成为三流科学家”
《中国科学报》:你如何评价自己?
严建兵:
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准三流科学家,我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三流科学家。
在我看来,能开拓一个新的领域,颠覆一个时代的,比如爱因斯坦、杨振宁、沃森等,属于超一流科学家。他们几十年前的思考和洞见,在今天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;而能够开拓某个学科或某个方向的,属于一流科学家;如果在某个学科或方向做出了突出贡献,有了重大发现,可以算作二流科学家;如果在别人开创的学科方向中,围绕着某些具体问题,做出了一些有价值的、有推动作用的研究,就能成为一个三流科学家。
我们国家的超一流和一流科学家还很少,科研水平跟世界先进水平相比,差距还是非常大的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:你的社交平台签名是“种田农民,希望和懂种田的一起探讨种田的艺术!”为什么这么定义自己?你觉得种田也是一门艺术吗?
严建兵:
我就是农民家庭出生,当时又报考农业大学,很多人都不理解。后来我跟来报考我的研究生开玩笑说,我们大部分时间就在种地。
农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太受重视。直到今天,农业大学毕业生、农业科研工作者的待遇还比较低,但好在这些境况正慢慢变好,大家逐渐意识到了粮食问题的重要性。
农业文明有1万年的历史,直到今天,人类才真正能养活自己。尽管因为分配不均,还有一小部分在挨饿,但总量是够的,农业科技工作者居功至伟。
我的梦想就是,通过发展智慧农业,希望未来老百姓能够坐在家里,坐在电脑前来种田,就像大家上班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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